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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“道”修身

老子“见素抱朴”的精神养生原则刍议

 老子“见素抱朴”的精神养生原则刍议

作者:谢清果(哲学博士,副教授,厦门大学道学与传统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员,厦门道教协会副会长)

老子的精神养生进阶大约有三,其一,要求世人反俗归道,通过“四绝”来洗心革面,脱胎换骨,拨乱反正,使人心知道;其二,进入到人的本性层面,要求通过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的方式,使人心素朴纯真,公正无私。其三,以道养生,以虚极静笃的方式,增长自己的道心、道性、道情、道智,使人生修养达到天和、天乐的精神养生极致。

养生大致可分为形体养生与精神养生两部分。精神养生的提出是基于心理与生理相互影响的事实。相对而言,在养生实践中精神(心理)居于主动地位,人们通过精神的修持来安顿身心,实现身心康泰。老子的养生智慧中精神养生的思想积淀是深厚的,现试尝述之。

 一、绝圣弃智、绝仁弃义的精神超越术

人精神的健康状态当是自由活泼,无拘无束,然而在现实的社会中诸多人为的社会规范又往往束缚了人的身心,尤其是人类数万年来积累下来的所谓“智慧”,所谓善恶等观念干扰了人们的自我省思,自我超越。为了还人类精神以朗朗乾坤,老子振聋发聩地提出了“四绝”思想:“绝圣弃智,民利百倍;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;绝巧弃利,盗贼无有。”(第十九章)还有第二十章的“绝学无忧”。这四绝与第二十二章的“四不”有异曲同工之妙:“不自见故明;不自是故彰;不自伐故有功;不自矜故长”。

(一)“绝圣弃智”去自矜之意

     圣与智本是老子所追求的境界,为何又反对,且抛弃呢?其实,希望世人能够“明白四达,能无为乎?”(第十章)“知人者智”(第三十三章),显然认为智是“道”的良知良能。而“圣”(“聖”)的本义当是耳聪目明,言必合道,这也正是“深根固柢,长生久视之道”的必然体现。老子说:“圣人不行而知,不见而明,不为而成”。(第四十七章)圣人作为道的形象代言人,体现了道无往不利的能力。然而,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时期,许多事情往往本质与现象是脱离的。圣者不圣,智者不智,此圣非道圣,此智非道智。许多欺名盗世之徒以圣自居,则此圣非“真”圣。老子所谓的“圣”,套用“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”的表达,可以表述为“真圣不圣,是以有圣”。同样,在老子看来,“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”(第五十六章)大智大慧的人往往“明道若昧”不会去炫耀自己的“智慧”,而那些“自见”、“自是”之人恰恰是要抛弃的。故而老子启发世人要分清真圣与假圣,真智与假智,其根本目的还在于浑沌为一,在心中消除了世人的圣与智观念,复归于朴。有了这种心态,人的心境就不会“自矜”,放下自我,平常心是道。

值得注意的是,楚简《老子》“绝圣弃智”作“绝智弃辩”,意为杜绝巧智和花言巧语。我们可以从那个时代的“绝智”思想入手来理解老子的弃智。《韩非子·诡使》云:“险、躁、佻、反覆,谓之智。”利口、急躁、轻佻、反覆多变称为智巧。《管子·法禁》亦曰:“以数变为智。”《庄子·徐无鬼》冰:“智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。”如此说来,反覆多变和崇尚多变且游走于各国君王的所谓“智士”言不及道,唯利是图,这种品格是老子所摒弃的,也为正道之人所不齿。而“辩”原义为辩明是非利害,而懂得取舍。如《墨子·小取》所言:“夫辩者,将以明是非之分,审治乱之纪,明同异之处,察名实之理,处利害,决嫌疑。”这种辩无疑是有益的。而老子所反对的“辩”是那种口舌之争,巧言令色而少有仁爱之心。《吕氏春秋·察今》云:“人以自是,反以相诽。天下之学者多辩,言利辞倒,不求其实,务以相毁,以胜为故。”这种不求事实,只务相互攻毁,一心为了取胜而不惜诽谤他人而肯定自我,这是害道败德的,故而老子反对。

总之,无论是“绝圣弃智”,还是“绝智弃辩”都是一种人自觉主动地消除理性对人性的可能干扰,保持内心的平静祥和,这样才能增进精神健康。

(二)绝仁弃义却自伐之心

    仁与义,老子其实是不反对的,老子反对的是停止于仁义而忽视道德。老子在第三十八章中认为:“上仁为之而无以为。上义为之而有以为。”仁者爱人,指泛爱而无所偏私。成玄英解释说:“仁,慈恩也。有心覆育,故言为之;不责恩报,故言无以为。”仁是有心施以爱心,即讲求奉献,不求索取,这在人间尚属难得。不过老子认为人类行事当“无为”,即无心而为,一切按天道而为,而不仅仅以人间伦理道德为准则。而以天道行事则有玄德、上德。“义”是权衡真妄,较量得失,裁正是非。正如王弼所言:“爱不能兼,则有抑抗正真而义理之者,忿枉佑真,助彼攻此,物事而有心以为矣,故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。”这不合乎道的境界,即“常善救人,故无弃人。常善救物,故无弃物”(第二十七章)。综上所言,仁与义都是有心为之,虽然这颗心是公平正义的,不是出于私心。但是人的言行举止不能以人类的自我规范为终极要求,应当上升到道与德的境界。此种境界如范应元所言:“原夫上古太朴未散,所谓德者得之于自然,无形无迹,无象无声,默运之顷,自然与天地同其长久,自然与日月同其常升,斯曰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也。”道之德纯朴自然,无所造作,体现在人身上,如王弼所言:“上德之人,惟道是用,不德其德,无执无用,故能德而无不为。不求而得,不为而成,故虽有德,而无德名也。”这其实正是人类对自我精神的超越,即不断否定之否定。老子对玄德、上德的追求,不排斥对上仁、上义的追求,且把仁我纳入到德的范畴之下。

值得注意的是,楚简《老子》“绝仁弃义,民复孝慈”作“绝伪弃虑,民复季(稚)子”,意为杜绝伪善之积虑,人们才能复归婴儿的纯朴。相比较而言,虽然两者要表达的意义相近,但绝弃伪虑较绝弃仁义易于为人所理解,更合乎情理。因为老子弃绝有为,追求无为,“伪”人为之意,是老子所弃绝的。“虑”,谋思之意,又有“乱”(即忧虑)的意思,这样机心而为朴素之心,是老子所反对的。

(三)绝巧弃利去自是之念

绝巧弃利是断绝机巧,抛弃功利。如果巧与利独立出来而言,老子并不反对,老子倡导“大巧若拙”(第四十五章);同时,老子心怀百姓,追求“民利百倍”的效果,自然是不反对利的。但是,如果是出于私心去投机取巧,以谋私利,这是老子所坚决反对的。因为这样的话,人的精神变会为巧与利所困扰,无法清宁,精神没能做到清宁,就会崩溃的。

巧利对人本心的伤害,庄子讲得明白:“有机械者必有机事,有机事者必有机心。机心存于胸中,则纯白不备;纯白不备,则神生不定;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载也。”一味追求巧利而不究自我身心是有害的。巧利最好的体现当如庖丁解牛,既有游刃有余之巧,又有养生之利,这是因为其技进乎道。老子不是简单否定巧利,只要合道以益于身心健康的巧利都是可取的。

(四)绝学无忧却自见之念

     绝学无忧是断绝学习没有忧患。不过圣人之学非世俗之学。周绍贤说得好:“世俗之学,大抵为名利智巧之智识,此种知识愈多,思想愈纷歧,离道愈远,因而忧患愈多,故曰绝学无忧。”其实,老子是不反对学习的,他强调人首先是要从别人的经验教训中学起,即以强梁者为“学父”,贵师(正面经验)爱资(反面教训),然而以“为学日益”来促进“为道日损”。修道行道是不能盲目的,必须要有正确的理论来指导,这正需要通过学习来获得。再者,“学不学”,学习世俗所不愿学,不能学的道德学说,以之来明哲保身,即以道养生。最终达到“绝学无忧”,举手投足无所不学,学习成为一种自然自觉的生活方式。有了这样的学习观,人就没有自见的心态,永远谦虚谨慎,不骄不躁,也就不会有忧患。[①]

二、少私寡欲、持守三宝的精神炼养法

上文老子提出了通过“四绝”实现精神超越的重要方式,不过,老子于此章末又指出:“此三者,以为文不足,故令有所属,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。”在他看来,绝圣弃智、绝仁弃义、绝巧弃利三种消除人内心阻碍精神自由的诸多因素,做到这三绝已是十分难得了。不过,老子认为要釜底抽薪,还得从“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”入手。何以素朴的确认与私欲的去除是“四绝”真正做到的心理基础?

(一)见素去华,抱朴归实

四绝的精神炼养功夫尚处在见招拆招的被动境地,而根本性的法门在于内心的素朴,从反面来说,就是不断地减少私念,去除欲望。河上公分析说:“见素者,当见素守真,不尚文饰也。抱朴者,当见其质朴以示下,故可法则。”何谓素与朴呢,肖天石解释说:“素者,纯白不染也;朴者,质真未凿也;故见之抱之。”白是颜色中的正色,其他颜色莫不可以与之搭配。朴是事物的质地最原初的状态,如原木之未凿。使自己的内心呈现出一尘不染的纯白之色,使自己的本性展示为纯真无瑕的本质,如此方是精神纯净的最高境界。成玄英一语中的地说:“见素,去华也。抱朴,归实也。”人生最难得的境界是“糊涂”。老子在第三十八章中指出:“前识者,道之华而愚之始。是以大丈夫处其厚,不居其薄。处其实,不居其华。故去彼取此。”前识类似于当前流行的“前瞻性认识”,这种认识能力是道的精华,道的光辉的体现,有道者当能依据道的法则预见事物的未来发展轨迹。不过,老子告诫他们说,有这种能力要保有一颗愚朴的心,不轻易展示,不以之谋取私利。因为大丈夫作为有社会担当意识的人以弘道传道为使命,前识是为其实现事业服务,而不是谋私工具,因此,他坚持“惟道是从”,即处厚处实。此外,在老子看来,真正做到素朴的境界,会有与天地和谐共融的美好景象:“含德之厚,比于赤子。蜂虿虺蛇不螫,猛兽不据,攫鸟不搏。”(第五十五章)纯真如赤子的大道真人毒蛇、猛兽、攫鸟都不会伤害它。是谓“我无伤物心,物无伤我意”。精神养生的极致不仅在于个体的身心健康,还在于影响周围的事物共同处于道的和谐境界中。

(二)少私正心,寡欲安性

私是道的绝缘体,私心浓重者,道心无有。老子之道大公无私,以天下苍生为己任。欲者往往是害道之性。肖天石说:“私者,所以扰心也;欲者,所以乱性也;必少之寡之。”私会使心不宁,无以安神;欲会使性混乱,如水浑浊,无以清净,使本性染污。宋代的吕惠卿说:“素而不染,朴而不散,则复乎性,而外物不能惑,而少私寡欲矣。少私寡欲,而后可以语绝学之至道也。”素朴乃性真,惑于物而多欲,做到了少私寡欲才可以谈纯粹的大道,才可以算真正入门。河上公解释说:“少私者,正而无私也。寡欲者,当知足也。”持有一颗公心,则正;知足者寡欲,知止而无危殆。从根本上讲,人实现自我精神的超越,是个“去甚,去奢,去泰”(第二十九章》)的过程。甚者,“安乐也”,指荒淫享乐;奢者,奉养太厚;泰者,性骄,傲气不羁。老子要求在精神上去除甚、奢、泰,才能恢复人的本心、本性。成玄英诠释曰:“甚则美其声色,奢则丽其服玩,泰则广其宫室。去三惑,处于一中,治国则祚历遐延,治身则长生久视也。”去除对声色犬马、华丽服饰、琼楼玉宇的追求,保持中和之境,可治国安定,治身长寿。薛蕙讲得明白:“物各有自然之性,岂可作为,以反害之耶!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,惟因其自然而已。”自然是养生的佳境,人为去增加,反而无益于人们的养生。老子告诉世人:“甚爱必大费,多藏必厚亡。”(第四十四章)他认为追逐荣利,嗜欲过多,都是招灾惹祸,百病丛生的根源。

     三、致虚极,守静笃的精神升华术

老子的养生智慧体现在一个“守”字上。《道德经》第五章有言:“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”这里的“中”,可从多个层面理解。其一,中,中央、中间之意,即行中庸之道,凡事不走极端,养生更要“中和”;其二,中,正也。准正,可堪标准。要求行事要走正道,把持自己的主心骨,不丧失原则立场。对养生而言,那些养生的禁忌,严格遵守,丝毫不含糊。其三,中,心也。守中,即守心。守之意包括控制与调节,为道之人不仅要能控制即收发自己的情绪,而且要能够调节自己的情感,善于运用各种方法来和顺自己的思绪。其四,中,身也。身之中为我之腹,即下丹田,是生命的根柢。[②]守中是养生的要诀。静不是不动,而动皆能合道。从根本上讲,守中,即为守道。因此宋常星说:“修性命之道,岂可不守中乎?眼若不多视,其魂在肝;鼻若不多闻,其魄在肺;口若不多言,其神在心;耳若不多听,其精在肾;身若不多动,其意在脾。五神既能守中,五气自然朝元,其精自然化气,其气自然化神,其神自然还虚矣。《道书全集》有云:‘神不外游精不泄,气不耗散别无诀,若能四象入中宫,不怕灵丹不自结。’是知修行以守中为妙,天地以虚中为妙,其理一矣。”眼鼻口耳身能守中,不过分使用,那么人的精气神就能安定,自然可以成丹。《道德经》第十六章曰:“致虚极,守静笃,万物并作,吾以观复。夫物芸芸,各复归其根。归根曰静,是谓复命;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不知常,妄作凶。”何谓虚,何谓静?魏源曰:“虚者,无欲也,无欲则静,盖外物不入,则内心不出也。”[③]高明先生指出:“‘虚’者无欲,‘静’者我为,此乃道家最基本的修养。”[④]本章集中说明了生命运动的常态当是虚静,不遵行这个常态,行动就招致凶险。“致”与“守”都表明良好的精神状态是需要长期的修炼的,具体说来就是让日常的精神活动不断升华,即为道日损之意,让自己的机伪狡诈之心智,包括自见、自是、自矜、自伐、自贵的世俗心态在道海中消融,做到心虚,胸中无成见、偏见、妄见;守静则是巩固致虚的成果,把每一次向道的进步都作为千里之行的一步。虚则静,因虚而静,不虚则不静。宋常星曰:“专一不二曰守,寂然不动曰静,虚一浑厚,静而至静曰笃。”如果说“致”与“守”是过程,那么“极”与“笃”便是目标,这种状态诚如范应元所言:“致虚、守静,非谓绝物离人也。万物无足以扰吾本心者,此真所谓虚极、静笃也。”此种境界有类于佛教的涅槃,贪嗔痴永尽。当然不能执着于“守”与“致”,否则,“为者败之,执者失之”(第二十九章)。苏辙曾说过:“致虚不极,而有不忘也;守静不笃,则动未忘也。丘山虽去,而微尘未尽,未为极与笃也。盖致虚存虚,犹未离有;守静在静,其陷于动;而况其它乎?不极不笃,而责虚静之用,难矣!”

“虚极静笃”的要义之一在于“为腹不为目”(第十二章)。老子在列举了对人身心可能造成伤害的几种情况(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”)后,得出一个结论:“是以圣人为腹而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”。圣人所以为圣人在于他注重精神内守,不轻易外泄自己的精神。“腹”从基本义来看,指的是肚子。衍生而言,即内在,更具体地说指指人体的精气神。“目”基本义是眼睛,而衍生开来指的是外在,即社会上的一切诱惑,美味佳肴,名利地位等。无论是感观的享受,还是精神的渲泄,终究伤害自己的身心,或目盲,或耳聋,或口爽,或心狂,或行妨,不一而足,因此,因此圣人治世,包括治身,以“为腹不为目”为圭臬,明确取舍。《素问·上古天真论》中就曾生动地刻画出世人反者道而行之的情景:“以酒为浆,以妄为常,醉以入房,以欲竭其精,以耗散其真,不知持满,不时御神,务快其心,逆于生乐,起居无节,故半百而衰也”。老子内守精神的养生思想,为后世医家所继承发扬。东汉著名医家张仲景在《伤寒论序》中就曾批评了那些“竟逐荣势,企踵权豪,孜孜汲汲,唯名利是务,祟饰其末,忽弃其本,华其外而悴其内”的人。晋代道医葛洪亦主张养生当“含醇守朴,无欲无忧”。唐代道医孙思邀则极力倡导“少欲”,认为“多欲则智昏”、“纵情态欲”,“皆损寿命”。老子启发世人要生活上要“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居,乐其俗”,粗茶淡饭,以淡为甘;服饰以得体舒适为度;居处以安静安定为要;社会活动以快乐为上,总之,恬淡清心,节制嗜欲。这样才会“真气从之,精神内守,病安从来”(《素问·上古天真论》)。老子精神内守思想亦为道教学者所推崇,尤其是注重性命双修,含养内丹的高道所服膺。唐代高道司马承桢曰:“知生之有分,不务分之所无,……蔬食蔽衣,足延性命,岂待酒食罗绮,然后为生哉!……财有害气,积则伤人,虽少犹累,而况多乎。”他告诫道门中人生命对食物的需要是一定,过多的追求是伤人。其实这正是从思想上要求充分认识到“节量饮食”的重要性。对于这一点王弼说得清楚:“为腹者以物养己,为目者以物役己”。可见“为腹不为目”其实强调的是道门的一种生活态度和方式,自己当自己灵魂的主人,充分利用外物以养生;而那种贪图享受者则为外物所役使,魂牵梦绕没有真正的自由与安宁。有民谣说得形象:

“终日奔波只为饥,才得饱来便思衣。衣食两般俱丰足,房中又少美貌妻。娶下娇妻并美妾,出入无轿少马骑。骡马成群轿已备,恨无田地少根基。买得良田千万顷,叹无官职被人欺。七品五品犹嫌小,四品三品仍觉低。一品当朝为宰相,又想君王做一时。心满意足为天下,更望世万世无死期。种种妄想无止息,一棺长盖抱恨归。”

“虚极静笃”的要义之二在于“涤除玄鉴”。上文已言虚与静的实现是个过程,这个过程的重要活动便是洗涤自我的心灵。老子在第十章提出“涤除玄览,能无疵乎”。高亨先生认为“洗垢之谓涤,去尘之谓除。《说文》:‘疵,病也。’人心中之欲如镜上之尘垢,亦即心病也。故曰:‘涤除玄鉴,能无疵乎!’意在去欲也。”[⑤]心如明镜,易于蒙尘。镜要明当除尘,心要明当洗心。洗心在于清除欲念和妄见,回归内心的清明澄静。此时之心方可观道。“见道就是对于道的体验,对于道的体验就是一种最高的精神境界。”[⑥]道无形无名,无色无味无声,那么体验她的方式只有直觉。张岱年先生就指出:“老子讲‘为道’,于是创立一种直觉法,不重经验而主直冥会宇宙本根。‘玄览’即是一种直觉。”[⑦]养生之究意在于与道合同,而与道合同首先在于明道,见道,体道,悟道,证道,合道。其中不二法门在于心灵的虚静。人体进入虚静之状态,易于感通大道,体会其中玄妙之境。庄子云:“圣人之心,静乎天地之鉴,万物之镜也。”圣人清明之心可鉴天地万物,实现明白四达的智慧境界。河上公亦言:“当洗其心使洁静也。心居玄冥之处,览知万事,故谓之玄览也。”心在洁静上能够释放出巨大的智慧能量。在老子视域中,养生不仅是护生,更是通达大道的必有之路。未能不懂养生而悟大道者。

“虚极静笃”的要义之三在于“归根曰静”。老子在十六章中提出了养静的原则:“夫物芸芸,各复归其根。归根曰静,是谓复命。复命曰常,知常曰明。不知常,妄作凶。”这个原则的关键所在是“归根”。那么根是什么呢?从意象上看,以植物的生长茂盛全在其“根”以明人的生命力也是其“根”。这个“根”当是精气神。养生当培植自我的精气神,抓住了这个根本,生命才能充足的能源动力。而做到“归根”却是要依靠“静”,静可蓄精养气,才能在“动”中耗费的精气神得以恢复,是谓“复命”。能够时时让生命活动得到恢得,是人永葆青春的要诀(“常”)所在,懂得如何来生活的人是个明白人,明白养生之道的人。相反,不知道尊重生命自身的规律,不呵护身体精气神的平衡,耗损过多,如长期熬夜,饮食过饱或过饥等等,都会有害生命质量。宋代黄茂材在《老子解》中解释说:“夫物芸芸,各归其根,穷理也。归根曰静,尽性也。静曰复命,至于命也。”[⑧]在茂材看来,根正是万物内在的规则——“常”,归于根当遵其“常”,是谓“穷理”,亦“知常”。“知常”后“用常”,即“归根”,是谓“静”。“静”者清也,不扰动,这是合乎事物的本性,使事物本性得以以最理想的方式舒展;如此一来,“命”就显示出其活动,是谓“复命”。

从更深一点讲,“根”在老子视域中可以视为“道”的意象。老子说:“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。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。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。”(第六章)车载解释说:“‘谷神’,是‘道’的写状;‘不死’,就道的永恒性说。‘谷神不死’,是指‘常道’。”常道是一切万物的总根源。道具有化生万物和养育万物的能力,而且这种能力如同雌性的生殖器一样,虚无中生妙有,此种能力是没有穷尽的。不过,姜守诚先生认为:“其实就是以腹空喻‘谷’,以元气拟‘神’。如此,“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”之句就是说:养生之人擅以胎息、导引之术培养先天元气,使人的后天体质得到改善,呈现精满、气足、神旺之象。“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”之句则意在强调丹田对于人体养生的作用。丹田作为人体的生命法门,是沟通个体与天地的重要渠道。‘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’之句描述了从丹田发出的元气呈现出连绵不绝的状态。”[⑨]

“归根”之意有类于“贵食母”(第二十章),在养生活动的价值取向上始终向道复归,这样才能从道中汲取不竭的动力。老子强调养生当“用其光,复归其明,无遗身殃。是为习常。”(第五十二章)身体要没有病恙,就得注意保护身体的“光”与“明”。吴澄认为:“水镜能照物谓之‘光’,光之体谓之‘明’。用其照外之光,回光照内,复返而归藏于其内体之明也。”这种做法从修行上讲,就是内观,将自己的心意回收,减少精气神的外耗,用以培埴体内金丹,金丹成而通体透明。肖天石先生所言极是:“修自心自性之神光,首在由‘虚极静笃’下手,及至于‘精一定极’之境,不但‘寂然不动’,且亦‘洞然虚灵’。当此际自然神光独耀,与道合明,普照天地万物而不遗矣。此乃学人为道之功用,尽心尽性做功夫者,及其积力之久,一旦豁然贯通,浑然大化,便可自得体验。”

老子有着强调的“根”意识。他提出“深根固柢,长生久视之道”(第五十九章),明确指出,养生实现健康长寿,不仅生命长度,而且生命的广度和深度都要拓展,这就如同苍天大树一样,根深且广又固,自然叶茂。他还将“根”的观念渗透到日常行为中去,要求做到“重为轻根,静为躁君”(第二十六章)。人体“头重脚轻”(中医称为“上实下虚”)是一种病态。韩非子解释说:“制在己曰重,重则能使轻”。否则,“轻则失本[⑩],躁则失君”(第二十六章)。“重”的重在作用在于能够持静。“夫重则静,轻则躁”[11]。重处下,轻处上。而“高以下为基”(第三十九章),轻必以重为本。可见,老子强调的“处下”法则乃是天道使然,非故意为之。因为人道当法天道。

“虚极静笃”的要义之四当“观复”。“观”与“复”都是老子养生思想的重要概念。静总跟“欲”相关联。老子在第一章中便强调:“故常无欲,以观其妙。常有欲,以观其徼。此两者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,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”这是从为道的方法论上强调了有欲以观与无欲以观的两种“观”的方式,这种为道之“观”可以观妙,可以观徼,进而进入玄玄之妙门。善为道者未有不是善“观”者。“观”在养生实践中可以说生死存亡的妙窍所在。黄友敬先生认为:“无欲观妙,属于性功,是明心见性之后,‘感而遂通’,以之探索宇宙万物之奥妙;有欲观徼,属于命功,是虚极静笃之际,……归根复命,达到深根固柢,长生久视。”[12]这里需要说明的是,历代对这句的句读有争议,古代的王安石、苏辙,近代的高亨、陈鼓应等人赞成句读在有与无之后,即“常无,欲以观其妙。常有,欲以观其徼。”但帛书《老子》则在“欲”后有个“也”字,可见当在“欲”后句读为好。董思靖在《道德真经集解》中注此句曰:“此言圣人体道在己,乃寂然不动,所存者神之时,即此可见道体之至微至妙者也。……盖无欲为静,体之常也。有欲为动,用之行也。……此感而应之时也,于此可观妙道之用矣。”[13]无欲与无欲在体道的两者状态。无欲是在静中体察“真常妙本”;有欲则是在动中观察道之与我的感通作用。当然第一章中的“观”与“观复”之“观”一样都是“涤除玄览”观,是人精神的洞察与感通,非观察花开花谢之“观”。当万物一并发动,“我”处于其中,当冷静以观其复归之所在。陈景元认为:“盖万物之并动,作者未有不始于寂然,而发于无形,生于和气,而应于变化,及观其复也,尽反于杳冥,而归于无朕,以全其形真也。”意思是说,观万物之动,其实是要把握万物于其静时的状态,此时方是万物并动之源。于养生修行而言,这个“复”所在即是“杳冥”、“无朕”之道,如此可保全自身之全真。景元引严君平的话说,天地反覆,才能天长地久;飞鸟归巢,方能高翔;猛兽停止,方能跳远;龙蛇蛰伏,方能活跃;草木枯萎落叶,方能再发青。就养生而言,“化复则神明得位,与虚无通,魂休魄息,各得所安,志宁气顺,血脉和平,此皆暂尔复静,犹能精神,况久归于至道乎。”[14]万物并作,我自岿然不动,精神在位,与道感通,三魂七魄得以安息,自然精神安祥,血气平顺,如此方能见道。此为内观。老子亦提到外观,即“以身观身,以家观家,以乡观乡,以国观国,以天下观天下”(第五十四章)。好学之人无常师,不断向治身、家、乡、国、天下中的杰出者学习。老子在第二十七章中劝导世人曰:“善人者,不善人之师;不善人者,善人之资”。善与不善可在“观”中明白,以指导自身行为的趋避。因此,养生之道无常法,法因人而异,不可执着。因此,当在观他人与观自身的过程中把握自身特有规律,从而把握养生的主动权。而不是一味听从于医生或养生家的指导,自己就可以成为自己的医生。肖天石深明老子“以道观之”之要妙,曾阐述到:“观的立场是参与者;观的方法是从实际出发,同类相比;观的手段与工具,是经过知常修真的‘玄鉴’;观的标准是天之道,道法自然;观的要求同是‘观徼’、‘观妙’,而以‘观复’为根本。‘玄鉴’以观,不能心中有私欲蒙蔽,有‘知见’障碍。唯有‘无疵’,才能‘玄鉴’。‘观字的作用玄妙深远,善为道者,未有不是善观者。”

“复”从宏观者讲,是宇宙万物运动的总规律,即循环往复。老子称“独立不改,周行而不殆”(第二十五章),周行即是“复”之意。而且,第四十章亦言:“反者,道之动”,反内含“返”之意,即不断去向本根复归,反,亦有相反,即“大曰逝,逝曰远,远曰反”(第二十五章)。逝与远有“反向”之意,而最终还是“反”(返)回本源。道生万物又内在于万物,自然万物也遵守这一法则。人也不例外。因此,人的养生活动,必当注意“用其光,复归其明”。

因此,观与复相辅为用,观是在精神上把握“复”的动向;“复”则是“观”的最后落实。这样才做到归根与复命,使养生实践常态化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谢清果,男,哲学博士,历史学博士后,厦门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,研究生导师,福建省厦门市道教协会副会长,厦门大学宗教学研究所副教授。

致谢:本文写作得到四川大学老子研究院院长詹石窗教授、博导的指示。

 

参考文献:



[①]参阅谢清果:《老子大道思想指要》,宗教文化出版社2008年版,第90~102页。

[②]参阅黄友敬:《老子传真》,海峡文艺出版社,1998年版,第40~41页。

[③]魏源:《老子本义》,上海书店1987年版,第12页。

[④]高明:《帛书老子校注》,中华书局限1996年版,第299页。

[⑤]高亨:《老子正诂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56年版,第24页。

[⑥]冯友兰:《中国哲学史新编》,第2册,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,第55~56页。

[⑦]张岱年:《中国哲学大纲》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,第531页。

[⑧]严灵峰:《老子宋代残丛》,台湾:学生书局1979年版,第154页。

[⑨]姜守诚:《“返朴归真”——老子《道德经》的养生学解读》,《周口师范学院学报》,2006年第1期,第79页。

[⑩]《永乐大典》作“轻则失根”。本亦是根之意,为与上文相应,当以“根”为佳。

[11]强思齐:《道德真经玄德纂疏》,《中华道藏》第10册,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,第67页。

[12]黄友敬:《老子传真》,海峡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,第8~9页。

[13]董思靖:《道德真经集解》,《中华道藏》第11册,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,第278页。

[14]陈景元:《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》,《中华道藏》第11册,华夏出版社2004年版,第423~424页。